澎湃新闻 | 上外学者舒梦：抗议暂止，但疫情过后阿尔及利亚还能免于动荡吗？
编者按：截至5月5日，全球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累计超过360万例，中东地区疫情正如其本身在民族、宗教、语言等方面所呈现的特征那样，具有复杂性。区域内各国疫情发展阶段参差不齐，不同国家的治理水平和医疗能力也存在差距，难民、冲突及政治分歧交织给疫情防控带来了很大困难和不确定性。而很多国家已在经济压力下，逐步开始放宽防控措施、推动复工复产，更令人担心疫情是否会反弹，甚至在中东地区造成第二波暴发。
上外中东研究所研究团队即日起在澎湃新闻刊发“中东疫势”系列稿件，结合中东疫情的整体俯瞰及个案分析，尝试在呈现中东疫情复杂性的同时寻找其共性，以期对疫情发展趋势有所预判。
“阿拉伯之春1.0”时躲过一劫
在2011年引爆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之春”动荡之中，埃及、利比亚、也门、叙利亚、巴林、约旦、沙特阿拉伯、伊拉克、阿曼、摩洛哥等多个国家和地区均被波及，出现规模宏大的地区政治运动。受地区形势影响，阿尔及利亚同样出现了民众抗议与示威游行，但在邻国政治强人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倒下之际，彼时的布特弗利卡总统通过加强补贴、承诺改革等措施平息民怨，在短期内恢复了局势的稳定。
当时，阿尔及利亚政治局势之所以能在诸多问题中保持稳定，主要基于四点原因：
其一， 1992年军方镇压“伊斯兰拯救阵线”后阿尔及利亚陷入连续十年动乱，在被称为“黑暗十年”的时间里，有超过十万阿尔及利亚人死亡，这使阿尔及利亚民众不愿重蹈覆辙。再加上周边国家在“阿拉伯之春”中陷入动荡混乱的现实，更使阿民众不敢轻易引发大规模动乱。
其二，阿尔及利亚反对派的综合实力较弱，没有其他强有力的政治精英足以与当时执政的布特弗利卡总统相比。布特弗利卡是一位富有个人魅力、具有强大号召力且受到民众广泛爱戴统治者，在当时的阿尔及利亚尚能起到一种“定海神针”的作用。
其三，尽管阿尔及利亚反对派一再呼吁军方出面，但军队在当时政局可控的情况下并没有表现出介入政治局势的意愿。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油价还处于较高价位，丰厚的石油红利带来的补贴也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石油食利经济是阿尔及利亚政治经济生活的核心，通过石油分配来稳定人心是阿尔及利亚的一贯做法。然而石油收益的分配并没有投入到国家的工业化生产之中，因此油价下跌后，国家政治经济均受到了重大影响。
近十年后抗议再起
2019年2月22日，布特弗利卡宣布将参与第五届总统竞选后，阿尔及尔、奥兰、安纳巴等多个城市爆发抗议活动。阿尔及利亚警察与试图冲击总统府的抗议人群爆发冲突，且动用了催泪瓦斯与高压水枪。3月8日，阿尔及利亚民众再次走上街头，要求连续执政的布特弗利卡立即下台，引发了阿尔及利亚在“阿拉伯之春”后最大的民众抗议浪潮。动荡的政治环境主要有三点原因：
其一，老人政治，民众对布特弗利卡连续执政不满。现已卸任的阿尔及利亚总统布特弗里卡于1999年当选，连任4个任期，执政时间长达20年。虽然在历史上布特弗利卡总统对阿尔及利亚贡献卓绝，但他的威望主要存在于经历过阿尔及利亚内战的老一代人群中，青年人群体对动乱的记忆相对模糊，期待国家出现变革，他们在抗议浪潮中打出了“我们已厌倦”、“现任政体滚开”等口号。
其二，阿尔及利亚军方、执政联盟与总统的关系出现裂痕。在民众抗议浪潮推动下，阿尔及利亚军方公开表态与总统决裂，支持政权更迭。而此前，阿尔及利亚军方一直是布特弗利卡总统背后最重要的支持力量。军方的表态巩固了自身在民众中的合法性，此前在阿尔及利亚政治中，军方曾多次以此丢车保帅、巩固自身权力。
其三，民生问题迟迟未能改善。自2016年以来，阿尔及利亚失业率一直维持在10%左右，其中青年失业率将近30%。近年来，阿尔及利亚启动了众多工业项目试图扩大就业，但这些项目基本都是合资形式，也没有创造出足够的就业机会。政府承诺的改革政策进展缓慢、补贴政策力度不足，人民生活水平不断下降，民众戾气积聚，威胁着国家的政治稳定。
在这种环境下，民众已不再信任政府再次做出的让步，纷纷走上街头进行抗议示威，引发了被称为“阿拉伯之春2.0”版本的动荡。
与“阿拉伯之春”在阿拉伯国家引发的动荡相比，阿尔及利亚民众抗议在形式上相对温和。虽然抗议的主体也是青年人，但相对理性，还打出了“阿尔及利亚不是叙利亚”、“警察和人民是兄弟”等口号，以示抗议活动的和平性。且阿尔及利亚政府迅速对抗议示威做出了回应，从布特弗利卡宣布退出大选到重组政府，再到辞职，均表明阿尔及利亚的权力中心直面示威者要求、解决危机的良好愿望。然而尽管布特弗利卡下台了，其背后的基本权力结构依然维持不变。阿尔及利亚社会仍然处于低收入、高失业率等困境之中。
疫情按下“暂停键”
随着新冠病毒疫情蔓延到了中东北非地区，阿尔及利亚于2月25日宣布了首例确诊病例。随后，政府采取了严厉的防控措施防范疫情进一步蔓延。3月17日，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进入国家紧急状态以应对新冠肺炎疫情。阿尔及利亚政府同时宣布关闭所有边境通道，暂停一切航空和海洋运输，禁止游行集会，且不排除动用军队和警察来帮助维持秩序和抗击疫情。在严峻的疫情威胁下，政府采取了“封城”的措施。截至5月9日，阿尔及利亚已经累计确诊5558例新冠肺炎病例，累计死亡494人。
新冠病毒疫情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阿尔及利亚政府面临的民众抗议与呼吁改革的压力。在“封城令”之下，反对派的活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例如，反政府的“希拉克”运动决定推迟其活动，以避免疫情扩散。因此，疫情可以说是给被称为“阿拉伯之春2.0”的动荡环境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与此同时，疫情也给阿尔及利亚的经济政治带来了重大影响：在经济方面，阿尔及利亚严重依赖能源出口收入，能源出口占其出口总额的95％和国家预算的60％，油价大幅下降给阿尔及利亚经济带来了巨大冲击，且从目前来看，由于疫情导致需求下降，油价近期恢复的可能性并不大。
此外，疫情对阿尔及利亚的对外贸易也产生了重要影响。一方面，阿尔及利亚与中国之间的贸易受阻。对中国的出口占阿尔及利亚的8%，中国还是阿尔及利亚的第一进口来源地，来自中国的进口额曾达到78亿美元。另一方面，欧洲也是阿尔及利亚的重要贸易伙伴。尤其是疫情严重的意大利曾经是阿尔及利亚的主要出口目的地。在政治方面，疫情的暴发让民众对阿尔及利亚的医保问题、福利问题等问题给予了更多的关注。阿尔及利亚的不平等指数高达35.3，疫情凸显了社会的不平等问题。
因此，尽管疫情缓解了阿尔及利亚的抗议示威活动，但其深层风波依然在酝酿之中。
疫情后会出现“阿拉伯之春2.1”？
疫情对阿尔及利亚政治动荡的缓解作用是有限的。疫情终将缓和，一旦疫情得到控制，抗议示威活动大概率将回归甚至升级。
在疫情逐步缓和后，阿尔及利亚政府从4月26日起放松对部分商业活动的管制，长期居家收入骤减的民众得以出门谋生以缓解生活压力。但阿尔及利亚的经济发展不容乐观。从2020年1-2月的统计数据来看，阿尔及利亚外贸赤字为12.3亿美元，同比增长79.16％，出口额同比下降27.89％。因此，经济环境将进一步恶化，人们的生活压力难以得到缓解。尽管政府承诺将在未来几个月内提供紧急津贴来补贴收入损失，但津贴仅够支付一些基本生存费用。
在领导人更替并开展多项改革措施后，阿尔及利亚政治、经济的深层结构性问题依然没能得到解决。因疫情而暂停的抗议活动在疫情得到控制后很有可能演变为“阿拉伯之春2.1”的升级版。且在疫情隔离期间，网络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反对派的网络宣传对民众的煽动性也随之增强。反政府的希拉克运动组织已寻求加强网络平台建设以继续其反政府示威活动。短期来看，一旦疫情得到控制，阿尔及利亚或将再次陷入动荡之中。
（作者舒梦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来源 |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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